在那个圣诞的平安夜,我们冒着寒风去附院,把一件件手工制作的小礼品,带着温暖送给患者,也希望送到他们的心中。毕竟在这种热闹的节日,不幸的人心中总会多愁善感。
每一次捧着小礼物走入病房,迎接我们的不是热忱的感动,就是沉默的麻木。我心中了然,又有点因为不能感同身受而置身事外的怜悯。
病痛始终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,看惯了患者各种各样的神色,我在内心由衷为自己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感到幸运。
当我和同学推开下一扇门时,里面靠门那边的床位上躺着女孩,坐在床边的是一个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短发女人,脸色憔悴,面容衰老。
当我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的时候,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脑海里冒出来。
她看起来比我小,长得蛮清秀的。
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,神态倒是不错,应该不是什么大病。
衣着老土,应该是家境一般的农村家庭。
手边还放着一本书,仔细看看居然是《钢铁是怎么炼成的》。哇塞,这玩意儿当初学校订回来我就丢书架上藏灰了。
那个阿姨应该是她妈妈吧,看起来很担忧女孩子的样子,想来是很爱这个女儿。
我虽然想得多,却不是一个口舌灵巧的人,只能挂出面具一样的笑容,从怀里抽出一支海绵纸折的花,递给女孩子,说出重复多次的台词,“祝你平安夜快快乐乐,身体健康。”
女孩接过我的花,细声细语地说声“谢谢姐姐”,她的母亲也连连感谢我,絮絮叨叨地对女孩念着什么。
女孩一边听着母亲的话,一边向我看来,视线似乎落到了我的怀里。
我怀里还有十多支海绵纸折的花,一包半指长的圣诞老人小公仔,和三只用丝袜和金色铁丝做出来的,相当好看逼真的玫瑰花。
尴尬的情绪在我的心里弥漫。
我在发礼物之前已经做好了规划,礼物种类和数量不一样,按照患者的情况发礼物。情绪比较开朗,病情不严重的患者统一发圣诞老人小公仔。情绪一般般,病情良好的发纸折花或者公仔。情绪糟糕而病情严重,甚至没有家属在身边的,就发数量最少,也最好看精致的丝袜玫瑰花。
她看起来好像想要丝袜玫瑰花的样子,我要不要给呢?
我内心做着斗争,丝袜玫瑰很少,后面还没有探望的患者很多,送一朵少一朵,可是如果她很想要,不送的话就显得很绝情却......
我的眼神在她附近扫来扫去,就是不敢看她眼睛。
如果她开口要的话,就送给她好了。
同学去了邻床那边,和一个卧床的老奶奶聊得很投入,我不好意思干站着,就开口打破这沉默的气氛。
“妹妹你好啊,你今年读高几啊?”
女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,“姐姐好,我今年高二呢。”
“好巧啊,我弟弟也读高二呢。”我在内心里为自己找到话题的切入口点了个赞,“高二的功课挺重的。”
“是啊,我说想复习一下,我妈非让我好好休息。”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,她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,搂住她。
“阿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啊,平时也要好好休息。”我说着说着,就犯了一个在医院里不该犯的错误,“妹妹得的什么病啊,看情况恢复得不错呢。”语音刚落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。
三个人之间的气氛立马沉淀下来,空气中的尘埃像是有了重量。
阿姨掩起脸,没有说话。
女孩说说:“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,截了肢,医生也说恢复得还不错。”她边说边在自己左大腿的中段比了比。
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劈中了,千万句道歉的话梗在咽喉中,视线在空气里漂移不定,最后落在女孩的脸上。她没有看我,而是用一种担忧又温和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的母亲,一只手落在她母亲的肩膀。
终于和老奶奶聊完的同学意犹未尽地走过来,拍拍我的肩膀,说:“回神啦,走吧。”
我像一具木偶被同学拉着走出病房。
她看我神情不对,问道:“怎么啦,丢了神似的。”
我说:“我做错了一件事。”停顿了一下,“说错了一句话。”
同学疑惑,“然后?”
我丢下一句话,“你等我一下。”
我大步走进那个病房后,从怀里抽出一支黄色的丝袜玫瑰,递给女孩。
女孩接过花,“姐姐?”
我慎重地说:“对不起,还有,祝你平安夜快乐,身体健康。”
然后逃也似的离开。
这个世界上,谁也不能真正理解谁,我只能看到别人表面的一层,却被偶尔一露的光辉闪耀了眼睛。
愿意世界对待你,温柔又沉默的女孩。
幸福银行杂志主编:陈艳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