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线之下，刀锋之上

手术室里，无影灯悬垂如一轮冰冷的太阳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锐利气味。我的双手紧握止血钳，与主刀医生配合无间——视野里血管在视野中破裂，血如决堤小流奔涌而出。此刻，我仿佛又回到了羽毛球场上，那救险球的一刻：屏息、凝神，身体绷成一张引而未发的弓。手腕轻抖，器械如羽毛球的拍面般精确递出，稳稳钳住了那根微小却致命的血管裂口。汗水从额角滑下，无声滴落在绿色的无菌衣上。

这方寸之地，竟也如羽毛球双打时的网前，生死只在毫厘的默契与预判之间——手术室里的每一秒都像羽毛球的疾速扣杀，容不得丝毫犹豫。器械递送、针线穿引，手眼心法须臾不离，与搭档医生每一次眼神交汇，都如双打中不言而明的信任。我们无声的配合，是手术台这生死场上的绝妙双人舞。

我深知，手术台前的定力与冷静，并非天生所得。是那些在雪山之巅的漫长跋涉教会我的。当我踩着雪板在陡坡上放速滑降时，身体需感知每一丝细微的雪质变化，如同在手术台上感知病人最微弱的生命信号。山风呼啸在耳边，脚下的雪道瞬息万变，如同手术中不可预料的险情。每一次转向、每一次重心调整，都是对平衡与判断的考验——滑雪教会我的，正是于疾速中守住心神的那份“静气”，如同在无影灯下，面对突然汹涌的出血，内心必须如雪山深谷般沉静，方能稳住双手，稳住局面。

当手术室灯光熄灭，脱下被汗水浸透的刷手服，我跨上自行车，在夜色或晨曦中奋力蹬踏。城市的喧嚣在耳畔如风掠过，身体在速度中伸展、释放。车轮碾过路面，如同手术刀划开肌肤，两者都是一种向前推进的深刻力量。手术室里耗费的心神，随着每一圈踏频被车轮碾碎抛在身后，心灵渐渐澄澈，重新积蓄起明日再入“战场”的锐气。

作为手术室里为数不多的男性护士，这身份常引人注目。我的体力与耐力，在搬运器械、辅助长时间手术中，成了团队无声的倚仗。可更有用的，或许是滑雪时在陡坡上学会的审慎评估，羽毛球中练就的迅捷反应，以及自行车骑过漫长坡道后的那份坚忍——这些特质，都默默融进了手术室这方寸战场，让我的存在变得不同凡响。

手术室与雪道、球馆、城市公路，看似是截然不同的疆域。然而无影灯下与雪山之巅，皆需在极限之境保持灵魂的澄澈与专注。器械的冰凉与滑雪板的触感，本质上都是对生命重量的无言托付。那手术室里的专注、滑雪时对雪坡的预判、羽毛球双打中的默契，乃至自行车长途跋涉的耐力——种种磨砺，终将在我的血管里汇成同一股激流：以专注为刀锋，以耐力为基石，以预判为铠甲，于生死的窄路上，为他人守住那线光亮。

当手术灯再次亮起，我的双手依然在无影灯下为生命而战；但我知道，那灯下蕴含的沉着与精准，亦曾映照过雪山之巅的朝阳，掠过自行车轮下颠簸的晨风——生活馈赠的每一道刻痕，都在刀锋之上回响出更深的回音。

作者：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武汉中心医院

李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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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护士手札杂志主编：叶磊